我们有时不和,这没关系。不应该害怕有不同的意见。因为这不会造成任何伤害。你有东西要教我,我也有东西要教你。你应该告诉我你对我的工作有什么意见,因为你已经参加得越来越多,越来越好。你也应该告诉我你的怀疑、恐惧、期望和梦想。我不会告诉你我的这些。我已经没有了。
很少人能给我别人所不能给我的东西,你是其中之一。我需要你就像我需要阳光一样。从此以后,你和我的研究、我写的文章一样,是我活着的证明之一。最迫切、最需要的证明。但愿些不懂的人能够沉默。但愿那些懂的人……
康贝读着皮埃尔的这些未写完的文字。激动万分,眼睛模糊了。这些文字夹杂在涂涂改改的笔记中,不是私人信件,而是他留在房间里的旅行箱中的分类卡片。他从宗主旅行到这个小岛,只带了一件行李。他一到,就把箱里的大部分东西都分掉了:不适合当地习俗的
服,多余的小玩意儿。他留下了诗集、个人资料、信件、照片和他在考古生涯中要用的测量仪器和光学仪器。
在朱莉的推荐下,他让一个裁缝做了两条宽大的长裤,几件浅黄的棉布茄克衫,那是阳光不喜欢的颜
。他天天戴的那顶草帽是园丁送的。作为回赠,他把自己的金表送给了园丁:自从他学会根据日轨看时间以后,他就不需要手表了。如果天
,时间的早晚对他来说就不重要了。
康贝又把那些文字读了一遍,字里行间哀伤的柔情使他大为震惊:皮埃尔对大家,尤其是对自己周围的人十分谨慎,不可能如此动情,尤其是通过文字表达出来,这是一种无目的的写作练习?抑或是他偷偷在写的某个故事中的几行?康贝把那页纸放在他要理的那堆文件上,没有等皮埃尔。皮埃尔天天睡午觉,以弥补长期的失眠。他去工地干活了。雨季拖延了进度。
他所挖的那个洞穴已在丘陵腰部凹进去,对住在森林中的人来说,那是个好住。晚上干了坏事以后,他们便在洞里休息。这个洞避风,猛烈的寒风吹不着,但面临着泥石流的威胁。这个洞被一代代的土著占据,最近的那些土著有意乱七八糟地种了一些柚木,遮住了通道。他们用柚木的叶汁来染
服。低矮的芒果树和挂着串串花朵的金合欢犹如一道厚厚的帷幕,堵住了入口。在进去之前,皮埃尔和康贝得低声地叫暗号。那是齐娅教他们的,可以免遭不见身影而又随心所慾的主人们的伤害。经过受骗上当,他们已成了有效的防盗者。
勒贝尔对发掘工作抱着怀疑、嘲笑和冷漠的态度。然而,他又要求所有的发现都必须定时向他汇报。康贝每天造表,每月一次提交给政府一份。勒贝尔真的看得懂吗?当他突然到访工地时,他从来不提此事。他以为通过这种不明不白的手段控制了皮埃尔,而皮埃尔则让他根本无法查出他所造清单的真实和准确
,他乐于保持这种虚幻。
天很亮,没有云。一浓雾减低了热度,但让人感到更加难受。康贝从来不注意防晒,他在洞外继续清理一尊破碎的小雕像。皮埃尔已把雕像的大部分都修复了:猛兽的脚,马的大
,男人的
器官,女人的上半身,光滑而年轻的脑袋戴着帽子,犹如一个出征的
王。这个谜一般的两
人缺了下巴和嘴
。康贝用牙刷和画笔(皮埃尔只允许他用这些工具)仔细地刷着,一厘米一厘米地使雕像整个露出。他吹掉灰尘,就像吹着孩子的眼皮,轻轻把他唤醒一样。他用手指抓起残片,放在凳子上:看到自己刚刚发掘出来的美丽的微笑,他不禁露出了笑容,但也感到不安,就像目睹人或动物的出生而感到不安一样。他离开自己的宝贝,靠在一棵槟榔树上。槟榔树的树冠布满了浆果,上面满是无尾的老鼠。他闭上眼睛,想象着那令人赞叹的寂静和他主人皮埃尔难以察觉而又强烈的感情。他听见皮埃尔来了。
那只大冠鹃从一棵金凤花的树梢仔细观察着森林。树木灿烂的花朵藏起了它,遮住了偷猎者的视线。为了不伤羽毛,偷猎者用弓射鸟。大冠鹃望着一只鹞在天上飞翔;盯着一只被干枯的芦苇缠住身子的珠;看到一只鹈鹕因自己的雏鸟吱吱喳喳叫着没能逃走,被一条巨蜥撕得粉碎;目睹绿
的猴子在被扬子鳄侵入的多涝的洼地边玩危险的游戏,它们因自己机灵而蔑视扬子鳄。但一只笨拙的猴子惨叫起来,提醒不安但顽强的猴群,万事有度。
这只以植物为食的大冠鹃,见证了没完没了、无不在的屠杀,但没有参与。它是林中之王,独自控制着这座森林。它烦闷得麻木不仁。它尖叫着,表示自己的不满,在树冠上空飞行、盘旋,停在一棵吉贝的主枝上,用自己黄
的勾喙啄着毛茸茸的果实。
当它独时,它当然是孤独的。那时这只失眠的大冠鹃便日夜观察着这个纷乱的世界。当它忍不住时,它便低沉地叫着,表达自己古怪的哀伤。于是那些引它生气的动物飞禽便不安起来,其他动物和飞禽则和它一道悲伤。
热风从打开的窗口吹进房间,把纱窗帘吹得胀鼓鼓的,似波起伏,就像一个婬荡的舞女挥舞着手臂。朱莉·克恩习惯地抽起一支园丁用种在暖房里的烟叶卷的香烟。烟叶是放在家中阁楼上晾干的。未经允许,谁也不准上阁楼。她翻开一个记录本,放在膝盖上。本子上的字小得她费了好大的劲才认得出来。那是她在考古学院听皮埃尔·多斯讲课时所作的笔记。父
的猝死使她决定离开小岛,远离那些人。他们的目光使她的悲伤更加持久。“我必须忘掉一些情景,用别的东西来取而代之。”她曾这样对齐娅说。“就像对男人一样,”
笑着议论道。朱莉的远离使
非常失望。
朱莉在宗主逗留期间,曾是皮埃尔·多斯最用功的学生,也是他最喜欢的学生。她第一次进入图书馆那天,皮埃尔就注意到她了。她身材苗条,肤
偏深,步伐矫健;瘦瘦的脸,黑黑的眼睛,薄而丰满的嘴
,简直是“埃及美人”的化身。“埃及美人”是某学者在一个冒险家进行军事行动期间所塑造的形象。朱莉翻书的动作灵巧而坚决。以避免过分谨慎可能造成的遗憾。她读书甚多,对身边的人相当陌生,然而并不蔑视他们。她的背挺得笔直,头微倾,写字的左手十分精巧,灵活的右手绞着自己的一束直硬的头发。她耳朵的轮廓十分清晰,嘴
润而富有光泽……那天,皮埃尔冒着让人讨厌的危险,看着朱莉,就像夏日的夜晚,他凝视着天空,想发现只有仔细观察才能慢慢发现的一颗难以看到的星星。这种谨慎然而执着的好奇使朱莉突然向他扭过头来。她把钢笔和本子放进包里,还掉书,既没有跟谁打招呼,也没有打扰任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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