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乱神奇地结束了,就像它神奇地开始一样。谁也不知道真正的原因。小雕像的发现使鹮派对鹰派的优先权受到了责疑,但它不过是这场争斗的一个借口。两派对权力的行使虽不平等但毕竟是共同执政,这使得这场争斗显得更假。他们继续共同执政,但地位颠倒了:从此,鹰派占了优势。某些家族首领也被更换了,代之以语言、行为和举止都与鹰派相同的首领。由习俗所强加的最高权力轮流掌握,仪式、义务、禁令和罚则保持不变。
混乱期间,勒贝尔退出了冲突,他本来是应该加入的,那样才不会失去拥护者的支持。斗争结束了,他很高兴。这场斗争并没有真正的理由。但不少朋好友都深受灾难。他们不会原谅他的妥协和软弱。他下了制服,换上了皮埃尔·多斯上岛那天扔下的那套端庄而普通的服。那是朱莉给他的。
勒贝尔所称的这场“变革”(这是近几代年轻人的叫法),没有长期而徒劳地发展什么东西,它很快只局限于修复几座被火烧毁的房屋,更换被打烂的玻璃,把堆积在城市中心广场的垃圾搬到沼泽地,让沼泽地消失得更迅速。
由于害怕抢劫,商人们把商店关了几个小时,现在正弥补失去的时间。他们整夜开着店门,并抬高了物价。供应恢复了,其实,它从来就没有真正中断过。一切都不可能改变。一切都没有改变。
几个星期后,再也没有东西能使人们记起自己曾经历过的事了。他们缄口不语,希望能把它忘掉。根据以往的经验,他们知道,一切胜利都是假的。谁也说不准什么时候会再次爆发一场同样无理、同样短暂的冲突,让失败者也有机会得胜。这样,大家将来就都能回忆起自己英勇、自豪的时光,虽然谁都不知道自己究竟喜欢哪场暴乱。
假如这些暴乱打破了小岛的宁静,允许居民在某个动荡的时刻选择多数派,那么,它们必然会造成伤亡。而这些伤亡又能结束这种混乱。为了躲避屠杀所带来的诅咒,死者的身份往往是保密的。随着时间的推移,大家都在记忆中抹去了自己想忘记的名字。很快,再也没有受害者了。
别墅的门窗已被卸掉。没有被偷走的东西却已被打烂了。草地上到都是纸屑、布条、碎玻璃和破瓷器,但没有东西被烧。
康贝走进屋子:房间里空无一人。土块在地板上滑动,黏在尿坑里。那是强盗们拉尿拉出来的。他们为了留下自己来过的痕迹,靠墙拉尿。
克恩家族的肖像丝毫未损、好像他们怕亵渎这些肖像会遭到报复。只有朱莉父的肖像被人动过了:有人在他头顶画了一个雄纠纠的男生殖器。
康贝又去发掘工地察看,了解被损坏的情况。被破坏的东西还可以修复。他有点后悔。从宗主带来的家具——这是对当地手工业者的侮辱——被破坏,他甚至感到高兴。他为皮埃尔的命运感到担心。皮埃尔在保存在房间里的笔记本中一再强调这种命运。
康贝飞奔上楼,有几个梯阶上的地毯松了,他失去平衡,一个踉跄。他连忙抓住用小牦牛的血刷过的栏杆。
在楼上,他没有去看朱莉的房间,也没有理睬埃莱娜的房间,而是停在皮埃尔的房门前。房门锁着,像皮埃尔离开之前一样。这一细节使他放下心来。
康贝转动钥匙,打开门,走了进去。木百叶窗关着。虽然很暗,但他仍看得清用黑墨写在墙上的东西:那是些几何符号,跟鹰派的青少年结束入教仪式时画在身上和大上的符号一样。自从小岛独立后,这种做法就被废除了。
发现这些痕迹,康贝感到很惊讶。好像有人要让大家相信,抛弃这种习俗是暴乱的真正原因。一切都好像秩序井然。没有缺一个笔记本。皮埃尔的书桌上,在他的儿子马克的照片旁边放着一个信封。康贝想都没想就把它打开了:那是埃莱娜的一封信。可能是她出逃之前匆匆写的:
皮埃尔,我喜欢这种混乱和暴力。这才是真正的生活。从此以后,你所喜欢的安静、宁和、甜蜜、和平将成为死亡的前奏,或者更糟,成为谎言的前奏。
我来看你,不是想知道你如何生活、你爱着谁、你干些什么,而是想把我们的儿子马克的生死故事告诉你。短暂的生命,突然的死亡。为了不撒谎,我得在他身边,所以也必须在你身边验和感受一番。你是惟一认识他的人。
在离开你之前,这次是永远离开了,我想告诉你他是怎么死的。到了这里以后,我就想尽力把它写出来。我没有成功。也许再过几天,在暴乱的促使下,我会有足够的力量完成它。
在这期间,我已开始写一本小说。前几页我感到很满意。我觉得有一种难以抑制的需要,需要继续写下去。别墅边上,有一只深蓝的大冠鹃,在树上高高地监视着我们的一切活动。它的叫声中有一种哀伤,使我想起了你的悲哀:那些知道当他们消失的时候,世界上的悲哀不会随之消失的人的悲哀……我的书名《赤道悲鸟》是受它启发而来的。假如我写成此书,我将把它献给你。这是我复仇的方式,最后的方式:最后一次也是第一次把只属于我的某种东西献给你,因为我没有任何东西可以给你,除了那个孩子……
信写到这里中断了。康贝把它叠起来,塞进信封,但很快又改变了主意,把它撕得粉碎,扔到地上。不应该让皮埃尔知道这最后的无用消息。
他转身想出去。就在这时,他发现有个人一动不动地躺在上。他颤抖着掀起没有盖严的单。是诺。
诺一丝不挂。她的皮肤苍白得发灰,乌黑的眼睛睁着,部和腹部被人用细刀划成一条条的,下身被蹂躏和糟蹋得令人惨不忍睹。手臂断了,手指曲了,指甲也被拔掉了。她的嘴破了,可怕地咧着嘴,露出缺了牙的黑洞洞的口腔。
康贝跌跪下来,感到小便失控,腹部一阵热。他叫喊着。但他的喉咙已经因恐怖而瘫痪,发不出任何声音。他试图站起来,但无法动弹。他拖着身子,一直爬到房门口,爬到楼梯口,然后滑下了楼梯。这时,他听见了齐娅的声音和那只巨鸟的哀叫。它在欢迎他回来呢!
齐娅睡在哥哥的身边,突然惊跳起来。她醒了,闻到了女儿的血腥味。哥哥安慰她,试图拉住她,但她决定立即回去。朱莉和佩里跟随着她。
荆棘刺伤了他们的手脚,树枝挂破了他们服,他们艰难地行走在杂草和丛林当中。终于,他们来到了别墅的铁栅前,奄奄一息,精疲力竭。齐娅第一个跨进铁栅。她摇摇晃晃地跑向屋子。
她在康贝面前经过,没有看见他。康贝劝她不要上楼。她不听。她毫不犹豫地走进皮埃尔的房间,把自己关在里面。
大家都在客厅里等她。谁也不说话。朱莉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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