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幅画稿终于完成了,晚上八点离开波洛农场,回金花林场,杨老师要小王送我,我怎么也不要,辛苦了几天,我想让他们休息一下,同时,我想一个人走夜路,静静的,多好。
这是一个无比美妙的初夏之夜,四周静极了,太阳的吻给森林带来了深深的幽思,它在沉静地梦幻着白天的恋情,白烨林在沙沙地低语,它们在诉说什么?谁也不知道。一阵阵饱含着杉树、松油馥郁香味的微风,顽皮地从林间窜出来,抚弄着我的
角和头发。我象梦游一样,在那条灰白的林间公路上走着,心里漾溢着一种恬静的欢悦。
在九道拐上,我突然发现半坡上有个人正在急急地往上走,那人个子高高的,很魁梧。是谁?我的心咚咚狂跳,头皮发麻,都软了,想往回走,但这不合我的习惯,我不愿让对方发现我的胆怯,于是硬着头皮往下走。我掂了掂手里的画箱,有一定份量,到了不得已的时候,我就把它作为防御的武器。
突然,那人喊起来:“秦--老--师!”
是他?卢建平?说不清为什么,我的心跳得更猛了,不过毕竟松了一口气。
“是你吧?秦老师,”他走近了,看清是我,喘着粗气,急坏了的样子说:“你咋这么冒险,真是太不象话了!你……”
我们不很熟,平时他对我说话很腼腆,不知道他今天为什么生这么大的气。我不说话,愣得地看着他那副生气的样子。
他突然顿住了,默默地伸出手来,要接我的画箱。
“我自己来。”
“给我。”他不由分说地拿走画箱,把我的画夹也背上了。
他让我走前头,沉默了一阵,他恢复了常态,用那种腼腆的口气说:“秦……你生气了?”
“没有,怎么会呢?”
“杨老师打电话到场部,问你回来没有,我急坏了,怕出事,就……”
“谢谢你。”
他似乎不知道说什么好,沉默了。
下了坡,是一长截平坦的公路,他和我平行,保持一段距离,无言地走着。
鞋踩在碎石子公路上,发出“轧轧”的响声。我脑海里老盘旋着这么个问题:“为什么偏偏是他呢?”
我一到林场就注意到他了,他很健美,不是那种轻浮的外表美,而是深沉的,任何一个画画的人,不可能不注意他,已经有两三个同学画过他了。我想为他画素描,甚至设想,把他作为我将来一幅创作中的人物。可我发现他在我面前显得很拘束,也不知到底是矜持还是拘束,他跟杨老师他们讲话,兴高采烈的,孩子气地笑着;但只要我在场,他的话就少了。有时我们俩在食堂门口相遇,他总是只有一句话:“吃饭啦?”埋下头,匆匆走了。我不敢贸然提出为他画画,怕遭到拒绝。
有一天,正是夕阳西下的时候,我从山上写生回来,看见他和几个年轻人在打篮球。他穿一件深篮的背心,紧紧绷在身上,显出结实的
肌,夕阳的金光照在他黝黑的身上,泛着一种油亮的古铜
的光,很好看_我毫个迟疑,打开画夹,拿出纸夹好,坐在离球场不远的一棵赤烨树下,连着画了几幅速写。他的上篮动作很优美,我正准备再画一张,看见他用一块大白毛巾揩着汗,朝我走来。我有点慌乱,因为这是没经过他同意的;但很快就镇定下来,把画好的几张递给他,说:“画得不好,请你提提意见。”
他一张张仔细地看了,显出无可奈何的样子笑了笑,还给我。
“怎么样?”
“我不懂,说不清楚。”
“画的是你,总得说两句吧。”
他想了想,腼腆地笑笑,说:“你的画,线条很粗犷、潇洒,我喜欢这种风格。”停了停,又补充道:“我过去总以为,女同志的画,一定是很细腻的。”
我提出为他画一幅素描,他把手中的篮球往地下一弹,接起来,又一弹,接起来,望着地下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画吧。”
我让他坐在一个树墩上,看前侧方的一棵赤烨,开始画起来。
快画好了,我觉得嘴还有点毛病,埋头修了一下,抬起头,发现他脸转向我了,那双又黑又深的眼睛注视着我,目光里流露出男的温柔,还有一种孩童般的惊喜,我们的目光恰好相遇了,我的心好象被什么挑了一下,脸不由自主地发热了。我装作没察觉,用一种不经意的口气说:“头别动,看树,快完了。”
画完了,我们再次谈话,他已经恢复了常态。
“小卢,你是重庆人吧?”
“对头。你好象也是?”
“现在家在重庆,籍贯是江苏。”
“你是七八年进美院的?”
“嗯。”
“这以前搞啥工作?”
“在中学教美术。”
“你今年多大了?”这个问话出我意料。
“二十九。“你呢?”
“我也快满了。”他苦笑一下,抬起手剥着身旁一棵赤桦的树皮,说:“我们太不同了。你这么有作为,我呢,这几年完全虚度了。”
“怎么能这样说呢?”我注视着他,他摇摇头,笑了笑,不说话。我看出他有点难过,有意变了话题:“他们说桦树皮可以写信。”
“可以。还可以保存很久。”他把剥下的一小块树皮递给我。
“真好看。”我仔细看着,赞叹起来。“这种天然的深红,还有这么精巧的花纹,任何画笔都难以模仿出来。”
“你喜欢吗?”他低声问。
“喜欢。”
“秦老师——”
我打断他:“别这么叫,我叫秦倩。”
“秦……你唱歌很好听,是不是受过专门训练?”
“好听吗?象牛叫一样。”
他笑了,真诚地说:“我喜欢听,有时我在听收音机,一听见你唱歌,我就关掉机子,听你唱。你总是不把一个歌唱完,唱几句,你就不唱了。”
我感到心里一阵酸痛,我想起了另一件事,早已被忘怀、被埋葬的往事。
我勉强让自己用平常的口气说:“该吃晚饭了,走。”
“秦……你看!”
小卢的声音把我从冥想中唤醒,顺着他头转过去的方向,我看到一轮明亮的、淡黄的月亮静静地从黑黝黝的山背后升起来了,森林被一层银灰
的朦胧轻纱蒙住了,白烨树圆圆的小叶片被镇上银亮亮的光,在轻柔的山风中悄悄颤动着。
月光勾出他脸宠的轮廓,那线条是清晰、刚硬的,富有一种特别的男美。八月七日
他常来找我。在这深山老林里,他也许寂寞,需要温暖、爱抚,但我办不到。我开始谨慎地避开他,做得不露痕迹,不至于伤他的自尊心,我跟他讲话特别客气,这是为了制止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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