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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人之死》七、贾羡竹在游若冰家里表演了一个惊险动作

戴厚英作品

  在游若冰和游云父女刚刚打开房门的时候,贾羡竹就跟着走了进来。他已经在自己的窗口朝公寓大门外望了大半天了,因为他有一肚子的心事要找这位老邻居、老领导谈一谈。他要问问:他,为什么不能“解放”?领导上为什么不为他的可爱的春笋想一想呢?

  春笋是贾羡竹的最小的女儿,他最喜爱她,给她起了这个漂亮的名字,一则包含了承父恩泽之意,二则寄托了父母望女成材的希望。小女儿果然像春笋一般的成长了。到了一九六八年,高中毕了业。按照当时的规定,中学毕业生的分配是“一片红”,全部到农村cha队落户。春笋被分配到淮北平原的农村里,她生来身子单薄jiao弱不说,还有一个无论如何也打不掉的爱好:音乐。她爱唱歌,爱拉小提琴。还在小学的时候,春笋就立下了志愿:当一个音乐家。可是下乡了,春笋的志愿也就成了泡影。她带着个小提琴下乡,但在那里根本不可能练琴。她很想练练嗓子,可是每天劳动下来,累得吃饭都不想开口,哪里还能唱出好听的声音?春笋郁郁不乐。不到一年,便忧闷成病了。据说是神经方面的毛病。贾羡竹不得不把女儿接回家里治疗。可是哪里治得好?二十来岁的姑娘智力迅速地衰退。她整天坐在家里的窗前发呆,吃饭穿yi都得mamaqin手照料。只有对音乐的感受能力依然如故。听到收音机里播送乐曲的时候,她的眉眼就又有了生气。拉起小提琴来,也依然悦耳动人,如诉如泣。贾羡竹老俩口为了这个女儿cao碎了心。东寻西求,走遍了滨海市的医院。可是全都无用。时之壁住在他们隔壁,常常过来安慰安慰这对可怜的老夫妻,劝他们说:“精神上的病,只有从精神上治。要是能让春笋去搞音乐,病就会好了。”这一点,老俩口自然是知道的。可是到哪里去找这样的机会呢?很多专业艺术团ti都解散了,很多有名的音乐家都改了行或者闲在家里,谁还会招收春笋这个“老反革命”的女儿呢?

  好不容易,今年五月里等到了一个机会。贾羡竹老家的一个部队文工团要在滨海招收一批演员。贾羡竹得到消息,到chu打恭作揖,给女儿争取到一个报名的机会。那天,他和老伴把春笋打扮得干于净净,告诉她要带她去参加音乐会,要她作独唱表演。春笋的那双久已失去光泽的大眼发亮了,黄巴巴的脸上也有了一点血se。老俩口把春笋带进考场,十来个年轻的姑娘和小伙子哇哇地唱着,叮咚地弹着,春笋的精神好像完全复苏了。轮到她考试的时候,她像富有临场经验的老演员那样镇定自如。她先按照规定的项目唱了两段“样板戏”,唱得字正腔圆,声情并茂。主持考试的人对她投以赞赏的目光。这时候,春笋的脸se更红,眼睛更亮了。她对主考人说:“我的嗓子不适合唱戏,我给你们唱一首歌,好吗?我唱《歌唱祖guo》。”主考人答应一声,春笋就放开喉咙唱了:

  五星红旗,迎风飘扬,

  胜利的歌声多么嘹亮,

  歌唱我们qin爱的祖guo

  从今走向繁荣富强!

  越过高山,越过平原,

  跨过奔腾的黄河长江。

  宽广美丽的土地,

  社会主义事业在蒸蒸日上!

  这是一首大家熟悉的歌。可是文化大革命以来已经很少有人唱了。今天,春笋又唱起了这首歌,而且她唱得多好啊!她的两眼望着前上方,两手自然地下垂着,没有丝毫的矫饰和做作,但是人们从她的歌喉里看到了飞舞的红旗,欢歌的人群,雄伟的山川,美丽的大地。她的歌声像一溪清泉倾注入人们的心田,带着你的心啊,越过高山,越过平原,随着黄河长江直入东海,奔腾不息……春笋的浅灰se的大眼凝聚着两滴泪shui,泪shui顺着她的鲜红的面颊缓缓地往下流淌。……贾羡竹的干枯的身ti,好像突然注入了新鲜的血液,他用力地抓住老伴因紧张而shi漉漉的手,喃喃地自语:“春笋得救了!春笋复活了!”

  春笋啊,你像刚刚破土的笋芽,脚踩清香的泥土,头顶着晶莹的露shui。成长吧,祖guo给你这个权利!我们,所有听到你的歌声的普通群众,一致通过了,录取你,录取你!

  考完了,主考人走过来握住春笋的手:“在家里等我们的通知!”贾羡竹老俩口欢天喜地领着女儿回到家里。从此,他们焦急地等啊,盼啊,等到录取的通知送到春笋的手里来。一个星期过去了,春笋收到一封信,是主考人写来的。他以无限惋惜的心情写道:“我们很遗憾,现在不能录取你。我们衷心地希望你不要灰心,坚持练下去。等到你父qin的问题解决的时候,请立即写信告诉我们……”春笋接到这封信,先是哇啦一声哭起来,然后就又发呆了。而且从这以后,她就反反复复唱着一支歌:《歌唱祖guo》。但是,她眼里闪耀的再不是兴奋的光芒,而是深沉的忧伤了。贾羡竹的心又沉了下去。什么时候自己能够得到“解放”,把心爱的女儿从苦难中救出来呢?贾羡竹几乎没有一天不想着这个问题。在干校,他更加小心翼翼、战战兢兢地表现“积极”了,唯恐给李永利留下不好的印象,影响了自己的“解放”。

  终于,希望来了,他听说李永利要宣布一批“靠边人员”的“解放”。他算来算去,这次应该轮到自己了。那天上午开会的时候,他第一个搬着小凳子来到会场,在最前面一排坐下来。他在心里盘算着,等李永利一宣布完毕,他就要站起来高呼“毛主席万岁”,还要说几句话,表个态。他要说:“我一定不辜负dang和人民给了我这一个悔过自新的机会,我一定努力改造,将功赎罪。”他心情紧张地看着李永利手里的名单,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李永利的尖嘴,等待从这张嘴里吐出“贾羡竹”三个字。可是,李永利念完了那张名单,一共七个人,就是没有贾羡竹。他正怀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听漏了?坐在旁边的冯文feng却捅捅他小声说:“怎么没有你呢?我以为第一个就是你呢!”冯文feng这句话倒没有什么讥讽的意思。可是言者无意,听者有心,贾羡竹的脸一下子烧得通红。“为什么呢?为什么呢?”他一直在想,他想站起来问问李永利。可是他的两眼朝李永利的尖脸看一眼,就马上惊恐地移开了。他不敢问。但是,“为什么呢?”这几个字在他脑子里无论如何不能摆tuo,以致于李永利宣布名单以后,又有些什么人讲话,他都不知道了。是时之壁带哭的“舞台腔”把他从沉思中惊醒过来。他惊恐地看着时之壁的流着眼泪的脸,听着她哽哽咽咽地在说:“我解放了,这是dang给了我第二次生命,是工宣队挽救了我。我一定不辜负dang和工宣队的一片苦心。我的人解放了,但我不能让自己的思想解放。我要永远夹着尾巴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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