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文的材料交到李永利手里的时候,正是李永利为余子期和向南的结婚报告大伤脑筋的时候。他吃不准应该怎么办。
李永利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看错了吗?这个余子期和这个向南要结婚?到文艺界两年多了,对知识分子专政啦,斗争啦,改造啦,他积累了丰富的经验。可是理知识分子——又是这样两个具
的知识分子——的结婚问题,却是第一次碰到。工人阶级领导一切,是不是也包括领导结婚呢?无产阶级必须实行全面专政,是不是也要对婚姻恋爱这一“面”实行专政呢?这个问题,理论上没有人阐述过,实践中也没听人介绍过经验,要靠李永利去摸索和创造了。李永利懂得,一切人与人的关系都是阶级关系,因此,一切人与人之间的结合也都是政治结合。婚姻、恋爱自然也不例外。那么,余子期和向南的结合的阶级内容和政治基础是什么呢?李永利想,余子期,不用说,是修正主义,资产阶级。向南呢,是十七年旧学校培养的学生,后来又为文艺黑线服务,自然也是修正主义、资产阶级的。不过,向南不“名”不“高”,应属于“小修”和“小资”的范围吧?这样看,这两个人的结合就是“大资”和“小资”,“大修”和“小修”的结合了。这种结合的政治基础自然是反动的。
但是,一想到段超群和向南的朋友关系,李永利的阶级分析法似乎就不那么顺利了。段超群曾经支持他对向南的审查,好像阶级界限是很清楚的。可是后来她又要“拉向南一把”,说是将来还要依靠向南这些人做事情,这又说明什么问题呢?在段超群的眼里,向南究竟属于什么阶级?这几年,李永利看得多了:有时候,一个人今天还是资产阶级,可是只要被哪一个“中央首长”看中了,一夜之间,便可以变成响当当的无产阶级革命派了。这就是说,“无产阶级司令部”几个首长的眼光能够改变一个人的阶级成分,好像电镀可以改变一件东西的颜一样。向南会不会也属于这类可能镀光的人呢?万一段超群先前唱的一段是“苦肉计”,就是要准备让向南来这么一番变化,自己不理会,搞错了向南的“成分”,岂不要得罪了上级吗?
唉!分析来分析去,李永利觉得阶级分析的方法不是无往而不胜的。在文协这样阶级关系十分复杂的单位里当领导,真好比走钢丝,“哧溜”踏个空,就会一个跟头摔下去爬不起来。他想去请示请示段超群,又怕段超群说:“两个人结婚的事也要来请示局革委会吗?”就这样,拖拖拉拉过了许多天,李永利还是拿不定个主意,自然也无法找余子期和向南谈话。有几次,游若冰主动向李永利提出这个问题:“老李,你看余子期和向南——?”李永利正好想听听这位老干部的意见,便反问一句:“你的意见呢?”游若冰却总是搓搓双手说:“难办呀,我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办!”于是,李永利更觉得这件事是棘手的了。
冯文的材料使李永利对自己原先的分析加强了一点信心。他打算向段超群汇报了。只是是否应该先和向南谈一谈,他还吃不准……
正当李永利这样想着的时候,向南、余子期等人说着话从连部办公室门前走过。李永利灵机一动,就跑到门口,叫住了向南。
他带着一种异样的笑容把向南打量了一番,心里愣了一下。向南虽然仍旧是满身补丁,却显得干净利索,神采飞扬,好像一下子年轻了十来岁。他想:“看样子恋爱这玩意儿真有点神二可是自己的女朋友身上怎么看不到这样的变化呢?”
“好啊,向南!”愣了半天,他说出了这样一句话。
向南摸不着头脑,站着不动,也不回话。
“这些天都想些什么啊!想着怎么接受再教育吗?嗯?”李永利说着,尖着嘴笑了笑。
向南实在不愿意看李永利的嘴脸,耐着子问:“李指导员有事直说吧。我等着到菜地劳动。”
“别急嘛,我知道你最近很积极。可是光劳动积极不行,还得注意思想改造,不然的话……嗯?”
“我有什么不对的地方请批评。”向南说。
“哪里。你很好!很有噱头!好吧,以后再谈。今天拔毛菜?
毛菜是不是越老越值钱?嘿嘿……去吧,去吧!”
李永利说完,把颠了颠,转身进屋了。他认为,这可以说,自己已经“教育”过向南了。
向南憋了一肚子气来到菜地。拔毛菜的时候,因为心里带气,差不多根根拔断。程思远在旁边看到了,就问:“李永利叫你,说了些什么话?”向南带着气小声说了一遍。程思远听了,带点责备口气说:“我叫你们小心,小心,你们听过吧?”
上午程思远已经问过游若冰,余子期和小向的问题,领导上研究过吧?游若冰叹口气说:“群众的反映可不大好呀!”程思远说:“群众的反映有不好的也有好的,哪一件事都是有人反对有人赞成,关键在于领导的态度。你们连部是什么意见呢?”
“连部没有什么看法。”游若冰含含糊糊地说。
“那为什么不批准他们结婚呢?老余应该有个家呀!”程思远追问着。
游若冰耸耸肩膀,摊摊手:“谁批?我们没有这个权!”
“这类事,连部为什么不能做主?”程思远问。
游若冰说:“现在,哪有个正常的组织手续?”
程思远见游若冰说话吞吞吐吐,很是不满,便直接了当地问:“你是怎么看的呢?”
“我么?”游若冰又摊开了双手,“我的看法有什么用?还是要听工宣队和群众的。”
“这总不算什么政治问题吧?你就不能帮帮老余?”程思远更为不满地说。
听了这句话,游若冰又是摇头,又是叹气:“你还是书生气十足?什么是政治问题?什么是生活问题?在今天谁能分得开?你?我?都不行。现在要是有人表个态,说老余这事纯属个人生活问题,我什么忙不能帮呀?可是——”他叹口气不说了。
“有什么情况吗?”程思远担心地问。
游若冰犹豫了一下,把程思远朝自己身边拉拉,低声说:“老程,这可是组织原则所不允许的呀!我对你说了,你千万别告诉老余和小向!事情闹开了,可不好办。今天早上冯文交给李永利一份材料,说是小向自己对时之壁说的,他们在如梅死之前就恋爱了,小向还把专案材料通给了老余。李永利说这是严重的阶级斗争,很可能要向上级汇报!”
程思远吓了一跳。他虽然早就准备着发生什么事,但却想不到那些人会这样卑鄙!他气得把手指战战抖抖地捏住眼镜架,问:“这些屁话,你相信?”
游若冰说:“我是三岁的孩子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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