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听到开门声,两口子立刻都缄口了。儿子一进屋,妻子满面堆笑迎将上去,关怀备至地问怎么回来这么晚?是不是自行车坏了?穿的少不少?受没受冻?
儿子一走到他眼前,他也立刻巴结似的说:“儿呀,饿坏了吧?快伸手过来,让老爸焐暖你的手!”
儿子既不多看一眼,也不多看爸一眼,更没将手伸给他让他焐,仿佛根本就没听到他的话似的。儿子一放下书包,往饭桌前一坐便自顾自地狼吞虎咽起来。吃完一碗饭,盛第二碗时,冷不丁地冒了一句:“今天公布名次了。”
他急问:“什么名次?”
妻子也急问:“什么名次?”
“参加全区数学‘奥林匹克’竞赛的名次。”
他追问:“儿子你名次多少?”
儿子头也不抬,矜持地淡淡地说:“没发挥好,只取了第七名。”
妻子手抚口大舒长气:“不错,不错。能取全班第七也不错了!儿子你可千万要再接再厉!”
儿子白了当的一眼,吞下一口饭,不但矜持而且简直有点儿心不在焉似的说:“不是全班第七。”
“那……全校?……”
他刮目相看地朝儿子瞪大了眼睛。
“全区。全区第七名,没发挥好。所以你们只能将就着接受这一个事实了……”
他和妻子一时的互望着,都显出一种可笑之极的呆样儿,都有点儿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妻子仿佛不愿破坏那一种异乎寻常的肃穆的宁静,小声问:“你说是全区第七名?”
“是的。全区第七名,怎么?你们的耳朵今天都不好使了么?”
儿子说时,仍头也不抬。
他对妻子大叫起来:“你看不出饭莱凉了呀?快给儿子热热去!再多炒两个菜!真是的,我一个想不到,儿子就得受委屈!”
是夜,他又失眠了。是由于被儿子带口的好消息冲击的。他开亮灯,欠起身,久久地端详着儿子酣睡的脸。认为儿子其实长得很面,简直可以说是相貌堂堂,一表人才,儿子今后绝对比自己有出息。他想,儿子带给自己的,才是真真正正的好消息呢!至于五楼的姚
长是否会被立案审查,见他
的鬼去吧!与自己有何相关呢?姚
长就是已经被枪毙了,自己一家目前怎样生活,以后不是还得照常怎样生活么?他在心里对儿子说,儿子,儿子,好儿子,争气的儿子,老爸谢谢你了。有你这么个争气的儿子,看爸的命运还不算太糟。活得再累也值了啊!
一个星期后,他能起动了。姚长的家,恰在他能起动那一天被查抄了。开来两辆大卡车一辆警车。姚
长家那套才买的红木家具,还有高级组合音响,超大屏幕电视机什么的,装了满满两卡车拉走了。最后,戴着手铐的姚
长,也被两名公安人员一左一右挟持着离开了家。他们下楼时,姚
长和站在家门口的他打了个照面。姚
长的目光刚一接触到他的目光,便迅速将头一低。那样子仿佛是因为做了什么危害他的利益的事才犯法的。那一瞬间,他心中竟然倏的生出一种大的同情。往日由于嫉妒而严重倾斜的心理,不但恢复了较正常的平衡甚至充满了悲天悯人的姑息之慈。姚
长被押上警车后,五楼叮叮咚咚地又响了一上午才平静。是留下的几名公安人员在他家接着搜寻赃款……
他心中那一种悲天悯人的姑息之慈,居然纠缠了他整整一白天。
妻子外出回来后,他对妻子说的第一句话便是:“你告诉过我的不是谣言,他家今天上午真的被抄了,他也被戴上手铐押走了。”
他惊异于自己为什么并不能真的幸灾乐祸起来。经常碰见一身名牌儿的姚长上楼下楼,他内心里日日夜夜暗自巴望的不正是这么一天吗?他很不明白自己了。
他原以为妻子肯定会幸灾乐祸喜不自胜眉开眼笑起来的。可不知为什么,妻子也丝毫没显出高兴的样子。当然也没显得多么震惊多么意外,只不过脸上没什么表情地缓缓坐下,陷入了长久的悱然的沉默。
“街两旁看热闹的人都站满了。”
“……”
“从他家拉走的东西装了两卡车。”
“……”
“你哑巴了?”
“他爱人……其实倒是个挺好的女人,每次见着我,总是主动客客气气地打招呼。咱们儿子半夜肚子痛那一次,还是求他爱人开车送医院去看急诊的呢……儿子在医院观察了两个多小时,人家在汽车里等了两个多小时……”
他万没料到,妻子竟以充满感情的口吻说出这样一番话。这一番话似乎使他们看待五楼那一户人家的一向态度完全地来了个大转弯。仿佛那一户人家所摊上的是一桩飞来横祸,是大不幸的事件。
他以近乎陌生的目光呆望了妻子片刻,试试探探地问:“那……咱们……要不要上楼去瞧瞧?”
“去他家的人不少吧?”
“我想,肯定没人去……一下午楼道静悄悄的……”
“去不去依你。”
“依你。”
“还是依你……”
他看出妻子是有心上楼去瞧瞧的,投其下怀地说:“邻里邻居的,就上去瞧瞧吧!”
于是妻子也不急着做晚饭了,两口子双双登上五层,来到了姚长家门前。
轻轻敲了几次门,才听到姚长也上高二的女儿姚雪在门内怯怯地问:“谁……”
妻子低声回答:“是我们,你三楼的王伯伯和王婶儿……”
又听姚雪在门内请示:“,是三楼的,开不开门?”
接着听到姚长妻子的声音:“问他们有什么事儿?”
于是姚雪又问:“你们有什么事儿?”
两口子在门外对视一眼,一时都不知该作何回答。妻子捅了他一下,他张了几次嘴,说出的一句话竟是:“来安慰安慰你……”话一说完,自觉立场大大成问题,心虚地楼上楼下望了望,唯恐暗中有耳将自己的话听去。
门终于开了。
夫妻二人迈讲门,但见那往昔像五星级宾馆套房似的家,到被抄翻得乱七八糟。几个房间的门皆敞开着,高档的家具都被抄走,几个房间都显得空空荡荡。某些柜门上,还贴着封条——有几
地板块儿被撬起来了,客厅里的壁纸也被撕下了几条……
两个女人一个站着,一个坐在沙发上,既相识又陌生地望着。望着望着,坐在沙发上那个漂亮女人忽然双手捂住脸哭了,边哭边说:“我早料到会有这么一天,早就料到的!不敢动大贪大贿,专整我们这种小不拉子……”
于是他妻子就趋上前也坐到沙发上,将手轻搭在对方肩上劝道:“想开点儿,想开点儿。事儿既然摊到头上了,也只能往开了想是不?”
于是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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