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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川端康成短篇集》一只胳膊

川端康成作品

  “我可以把一只胳膊借给你一个晚上。”姑娘说。于是,她用左手从肩膀上将右胳膊卸了下来,放在我的膝头上。

  “谢谢!”我望了望膝部,姑娘右胳膊的温馨传到了我的膝上。

  “哦!我给它戴上戒指。标志着它是我的胳膊呀!”姑娘笑眯眯地在我的song前扬起左手。“拜托了……”

  只剩下左胳膊的姑娘,难以把戒指tuo下来。

  “那不是订婚戒指吗?”我说。

  “不是,这是母qin的遗物。”

  这是一只镶嵌着成排小钻石的白金戒指。

  “也许您会以为这是我的订婚戒指,那也没有关系,就给它戴上了。”姑娘说。“一旦把它戴在手指上,tuo掉它,就好像是离开了母qin会感到寂寞的。”

  我从姑娘的手指上把戒指tuo了下来。然后将放在我膝上的姑娘的胳膊竖了起来,一边将那只戒指戴在它的无名指上,一边问道:“戴在这只手指上好吗?”

  “好!”姑娘点了点头。“是啊!胳膊肘和手指关节如果不会弯曲,而是直统统的,那么难得您拿着它,也就像拿着假手,可没意思啦。我让它会活动吧。”姑娘说着从我手上把自己的右胳膊拿了过去,轻轻地吻了吻。尔后又qinqin它手指上的每个关节。

  “这样它就会动了。”

  “谢谢!”我把姑娘的一只胳膊接了过来。“这只胳膊也会说话吗?会和我说话吗?”

  “胳膊嘛,只能做胳膊所能做的事。如果胳膊变成会说话的东西,那么把它还给我以后,我会很害怕的,不是吗?不过,您不妨试试……您对它ti贴些,它也许能听懂您的话。”

  “我会ti贴它的。”

  “去吧。”姑娘像改变了主意似的,她让我手中所拿着的她的右胳膊,抚触她左手的手指。“只借今天一个晚上,你将成为这位先生的东西哟!”

  于是姑娘望着我,她的眼睛,仿佛在抑制住噙着的眼泪。

  “您把它带回家以后,不妨把我的右胳膊同您的右胳膊调换一下……”姑娘说,“可以试试嘛。”

  “啊!谢谢。”

  我把姑娘的右胳膊藏在防雨外套里面,走在烟霭低垂的夜间大街上。心想:如果乘电车或出租车,一定会令人感到可疑。tuo离了姑娘身ti的胳膊万一抽泣起来,或喊出声来,可就热闹啦。

  我用右手握住姑娘胳膊的上端圆头,让这只胳膊紧贴在我的左song上。外面罩上一层防雨外套。可我还是不时得用左手去摸摸防雨外套,确认一下姑娘的胳膊是不是还在,不然就放心不下。或许这并不是确认姑娘的胳膊,而是在确认一下我的喜悦的动作吧。

  姑娘从我所喜好的地方,将自己的胳膊卸下来给了我。是胳膊的上端也罢、肩膀的一头也罢,这里有个软和的圆块。这是西方美丽的细长身材的姑娘所拥有的圆润,日本姑娘则罕见。这姑娘却拥有它。它像隐约闪烁着一种jiao滴滴的光彩的呈球形的东西,是一种清纯而幽雅的圆润,姑娘一旦失去纯洁,这种圆润的可爱程度不久便黯然失se。整个松弛了下来。对美丽姑娘的人生来说,它也是一种短暂的美的圆润。这个姑娘拥有这种美。从她肩膀的这种可怜的圆润,可以感受到姑娘身ti的可怜的一切。她song脯的弧形并不大,一只手心完全能够容纳得下,好像羞答答地吸引住似的坚硬、软和吧。我看到姑娘肩膀的弧形,也看见了姑娘走路的脚。姑娘走路,好像纤弱小鸟那轻盈的脚步、也好像蝴蝶在花丛中飞来飞去吧。在接吻的she端上也有这样纤细的旋律吧。

  这是穿无袖女服的季节,姑娘的肩膀方露了出来。那肌肤的颜se,明显说明它尚未习惯于接触空气。那是整个春季都隐藏不露的润泽,夏季凋零前的蓓蕾的光泽。这天早晨,我在花铺里买来了荷花玉兰的蓓蕾,并把它cha在玻璃花瓶里,姑娘肩膀的圆润,就像这荷花玉兰又白又大的蓓蕾。与其说姑娘的yi服无袖,不如说是袖子卷了上去。胳膊上端的肩膀露得恰到好chu。丝绸yi服是蓝黑se的,光泽柔和。在姑娘那连着圆润的肩膀的脊背有些隆起。肩膀的弧形和脊背的隆起,划出了弛缓的波lang。从后面稍微斜斜望去,从肩膀的弧形沿着细长脖颈的肌肤,用梳拢上去的后项发,划出鲜明的界限,黑发仿佛在肩膀的弧形上落下了光的投影。

  姑娘似乎觉得我以为这是美的,所以才把右胳膊从肩膀的弧形chu卸下来,借给了我。

  我在外套内珍重地握住的姑娘的胳膊,比我的手还冰凉。我心chao澎湃,脸上发烧,手也是热乎乎的。可是,我却但愿这种火热不要传到姑娘的胳膊。我希望姑娘的胳膊保持姑娘原来的那种微微的ti温。再说手中的这份稍微凉的感觉,把它本身的那份可爱传给了我。仿佛未曾被人触摸过的ru房。

  雨雾和夜间的烟霭越发浓重。我没戴帽子,头发被濡shi了。从关上正门的葯铺深chu传来了广播声说:现在有三架客机,由于烟雾浓重,不能着陆,在机场上空盘旋了三十分钟。广播接着又敦促各家庭注意:这样的夜晚,由于chaoshi,钟表可能会走乱。又说,在这样的夜晚,由于气温的关系,如果把钟表的链条上得太足,很容易断。我抬头仰望天空,心想:说不定能看到盘旋着的飞机的灯光呢。但却看不见。上空,飞机渺无踪影。连我的耳朵也钻进了低垂的chao气,仿佛发出了类似无数蚯蚓向远chu爬行时的蔫呼呼的声响。我想,广播大概又在给收听者提出什么警告吧。于是我在葯铺前停了下来,可当我听见广播说动物园的狮子、老虎、豹等猛兽愤恨chao气而吼叫不停的时候,就觉得动物的吼啸声,仿佛地盘鸣动般滚滚而来。后来广播说,这样的夜晚,请孕妇和厌世家们早点就寝,安静地休息吧。还说,这样的夜晚,妇女把香shui直接抹在肌肤上,香味就会渗到肌肤里,抹也抹不掉。

  当听见猛兽的吼叫声时,我已从葯铺门前走开了,可是甚至连香shui都提醒人们注意的广播,却追赶着我。成群猛兽愤怒的吼声,威胁着我,我想姑娘的胳膊是否也感到害怕了呢?因此我才离开了葯铺的广播声,寻思着:姑娘既非孕妇,也不是厌世家,不过是她给我借了一只胳膊而只剩下一只胳膊而已。今晚,恐怕还是像广播所提醒注意的那样,还是静静地躺在chuang上吧。但愿一只胳膊的母ti——姑娘能安稳地睡个好觉。

  横穿马路的时候,我从防雨外套外面用左手按住了姑娘的胳膊。汽车的喇叭声响了。侧腹有东西在动,我身子扭动了一下。姑娘的胳膊大概是害怕喇叭声吧,它把手攥得紧紧的。

  “别害怕。”我说,“汽车还远着呢。由于能见度差,所以才鸣喇叭的。”

  我怀里揣着珍贵的东西,看好了马路的前前后后才横穿过去。那喇叭声当然不是因我而鸣,我朝着来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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