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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窥视者》第四节

第2小节
罗伯·葛里耶作品

  [续窥视者第四节上一小节]闪耀着一条孤零零的鱼,那鱼的形状像一只纺锤,长度像一柄匕首,全身僵直,蓝颜se,有一条条波状的花纹。可是也有钢笔和书,木屐,软底鞋,甚至零头yi料。另外还有许多别的、完全各不相涉的东西,使得马弟雅思后悔在进来时没有看一看这家铺子挂的是什么招牌。在一个角落里,放着一只和真人同样高度的人ti模型,是一个断了四肢的年轻妇女的上身——胳膊恰好在肩膀下面断掉,大tui在离躯干二十公分chu断掉;她的头朝前而稍侧,借以产生“美感”;她的一边腰肢比另一边更突出一点,这就是所谓“自然”姿态。整个模型的各部分很匀称,可是从断掉的肢ti来估计,似乎比正常的人ti小一点。她的背转向外边,脸靠着一个堆满了丝带的架子。她身上只戴着nai罩,系着一种城里流行的紧身吊袜带。

  “四十五!”女店主用得意的口吻大声说。“您对了。”于是她向第二行数字进攻。

  她的背上横绍着一条细细的丝带,肩膀上平滑的金黄se皮肤,映着这丝带发着亮光。在后脖下端的脆弱的皮肤上,可以看出微微隆起的脊椎骨的尖端。

  “好了!”女店主喊起来,“我们终于算对了。”

  马弟雅思的视线扫过一排酒瓶,又扫过一排各种颜se的大口瓶,这样兜了半个圆圈以后,视线停落在女店主的脸上。女顾客已经直起身子,两只眼睛在眼镜后面牢牢地察看着他。被人家出其不意地这样来一下,他记不起应该说些什么来应付这种特殊情况。

  他只能求助于动作:他把小箱子放在柜台上那半公尺宽阔的空地方,扭开了小箱子的扣子。他迅速地拿起那本黑se的备忘录,放进翻开的箱盖里面。他仍然一句话也没有说就揭开第一组手表——最“名贵”的那种——的护表纸。

  “对不起,请您等一等。’法店主带着十分qin切的微笑对他说。她向货架子转过身来,怄下身子,搬开了那堆放在最下面一格几个抽屉前面的东西,打开其中一个抽屉,用一种得意非凡的神气拿出一组嵌在硬纸板上的十只手表,和马弟雅思给她看的那些手表一模一样。这一次的情况毫无疑问是意料不到的,马弟雅思更加没有什么话好说了。他把手表放回箱子里,把备忘录重新放在上面。在盖上箱盖以前,他还来得及望一眼印在箱盖里层上的颜se鲜艳的玩具娃娃。

  “我要买四分之一磅糖果。”他说。

  “好。您要哪一种?”她背出了一连串的香味和价钱。他根本没有听进去,只指了指一只阔口瓶,里面糖果包装纸的颜se最鲜明。

  她从阔口瓶里称了二十五公分糖果,装在玻璃纸袋里递给他;他把糖果放过右边口袋,和那gu精细的麻绳放在一起。然后他付了钱,走了出来。

  他在商店里逗留的时间太久了。走进商店是很便利的——因为八路上直接就能走进去,像走进乡下人的住宅一样——可是每一次进去总是因为店里有顾客而要等待很长时间,最后却只是一场失望。

  幸而紧接着这一家商店的,是一连好几间住宅。他决定不上商店的二楼就到隔壁去,因为他猜想二楼是这位糖果店女主人的住所。

  从昏暗的走廊走向紧闭着的门,从狭窄的楼梯走向一次次的失败,他又迷失在他想象中的幽灵中间了。在一个肮脏的楼梯口上,他用他的粗大的戒指在一扇没有把柄的门上敲了一下,门自动地开了……门开了,一个满带着猜疑的脸出现在门缝里——门缝的宽度刚好让他看得出铺在地上的黑白瓷砖……地上的方块石板是一样的灰se;他走过去的那间房间没有什么特殊的地方——除了那张凌乱的chuang,从chuang上一直拖到地上的红se被单……既没有红se的被单,也没有凌乱的chuang;既没有羊皮地毯,也没有chuang头小桌和chuang头灯;既没有一盒蓝se的香烟,也没有印花的糊壁纸,更没有挂在墙上的图画。人家带他过去的那间房间是一所厨房,他把小箱子平放在厨房中间的那张椭圆形大桌子上。然后就是桌子上铺着的漆布,漆布上的花样,打开包铜扣子的卡搭声,等等……

  从最后一家店里走出来——这家店里那么黑暗,以致他什么也没看清楚,也许什么也没听清楚——他发觉自己已经到了码头的尽头;那条很长的防波堤从这里开始,它和码头几乎是垂直的,堤上有一簇平行线仿佛以信号台为集中点一直伸展出去。两块横的平面被太阳照耀着,间隔着两块yin暗的垂直平面。

  市镇的尽头也在这里。马弟雅思当然没有卖掉一只手表,即使再到码头背后那三四条胡同里走一遭,情况也不会两样。他勉强聊以自慰地想道,这种货se其实只适宜于农村;在镇上,即使镇很小,也需要另一种质量的手表。防波堤的堤道上没有一个人影。他正要向堤道走去,突然看见防波堤的围墙上面有一个门洞子,表明这里是码头的尽头,然后围墙继续向右边伸延到一垛半坍的古墙那里去,这垛古墙显然是旧时王城的遗迹。

  过了这垛墙,马上或者几乎马上就展现出一片起伏不大的石头海岸——这海岸是大片的灰se石子,坡度不大,逐步落到shui边,一点也看不见沙滩,即使在落chao时也看不见。

  马弟雅思走下那几步通到平坦岩石那边去的花岗岩石级。他从左边望过去,可以看见防波堤的外堤,堤身笔直,被太阳照耀着,堤上的围墙和下面的堤身连成一片,看不出接缝的痕迹;在防波堤上只有这片平面是这样的。只要石级相当好走,他继续向着海的方向走去;可是他不久就不得不停下来,因为他不敢跳过岩石上的一个裂口,这裂口其实并不大,只不过他脚上穿着厚皮鞋,身上穿着短袄,手里还拿着那个贵重的小箱子,使他觉得行走不便,所以不敢跳过去。

  于是他在岩石上坐下来,面对着太阳,把小箱子靠着身边放好,使它不至于滑下去。尽管这儿的风比较大,他仍然把短袄的腰带松开,解掉所有的纽子,把左右yi襟分开拉向后边去。他下意识地伸手到上yi的左边暗袋里摸了摸他的皮夹子。shui面猛烈地反射着阳光,逼使他把大半边眼皮都闭起来。他想起了轮船上的那个小姑娘。她睁大着眼睛,昂起头——两只手收拢到背后。她的神气仿佛被绑在铁柱子上。他又把手伸进上yi的暗袋里,拿出皮夹子,检查一下昨天他从当地一份日报《西方灯塔》上面剪下来的那段新闻是否还在那里。其实这份剪报没有什么理由会丢失。马弟雅思把皮夹子又放进原来的yi袋里。

  一个小lang头冲向斜坡脚下的那几块岩石,打shi了一块石头的、刚才还是干燥的部分。chao涨了。一只海鸥,第二只海鸥,然后第三只海鸥,一只跟着一只,顶着风慢慢地滑翔——动也不动。他又看见了钉在防波堤堤壁上的那两只铁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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