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诞节快到了。洛杉矶一点圣诞节的样子也没有,我指的是季节的感觉,按说圣诞节总得有点雪吧,这里倒好,不但没有雪,连一滴雨也不下,太阳高照,好像夏季一直延续下来,不肯结束,路上向来就不见人影儿,到了这期间,有个别商店花钱雇个人,打扮成圣诞老人的模样,站在空荡荡的街头,朝汽车里的人搔首弄姿,不仅没有增添热闹,反而更显得冷清
我来美以后的第一个圣诞节,是在纽约过的。我觉得那才像个圣诞节的样子。因为雪大,我还花二十多美元买了一副橡胶套鞋,套在皮鞋的外面。结果我穷得连买地铁票的钱都付不起了,是从中城的三十二街沿百老汇走回一百一十四街的公寓的。但那是圣诞节呀!我的那双橡胶套鞋在雪地里派上了用场,中央公园积满白雪的山坡上,有滑雪橇的小孩。我还专门去洛克菲勒中心,看那棵著名的圣诞树,那里围满了游客,下面,就是一个溜冰场。我长时间地趴在栏杆上观看五花八门的溜冰者,想起了小时候在什刹海冰场上经常发生的打群架和拍婆子的场面。
耶稣生在马槽子里的时候,天上就是下着雪的,所以圣诞节没有雪真说不过去。
※ ※ ※
钱大明脑袋一转,又出了个新点子。
他每逢想出一个自鸣得意的主意,前额就会发亮,看上去精神抖擞。这时候别人也就不容易改变他的主张了。
“来来来,米雪儿你也来!咱们开个会,议一议……”
“哇,你们大陆人好喜欢开会耶!”米雪儿说。
我以为是什么了不起的事呢,敢情还是“接团”。只不过这回的计划更离谱儿,在“名流”面临关门的形势下,他要“自”北京膛路子去。
“我看还是算了吧。”我说,“我正要跟你们二位商量呢,把咱们的财务清点一下,散伙吧!”
大明说:“这叫什么话呀?创业艰难,历来如此。现在咱们已经熬到头了,曙光就在前面!”
“可惜我没看见。”
他语重心长地告诉我:“东北那俩孙子,咱们是指不上了。可是我越琢磨越觉得此事有干头。接团这个活儿,一不要资本,二不要专业知识,只要在内有路子就成。咱们呢,是既没资本又没专业,咱们有的,还就是路子!这个机会要是再不抓住,那可就活该咱们受穷了。”
我再也不信他这套鬼话了!这几年,只要内有个风吹草动,他就会小脸儿刷白地激动一阵子,光是他郑重其事地向我宣布过的“大机会”,就有三次。第三次时他是这么跟我说的:现在已经开始改造大中型
营企业了,我认为收购
营企业是一个办法。咱们一定得
手这件事,不能坐失良机。多了不敢说,先收购一两家中型的,搞个试点。哎,你可别乱说去啊,这是我长期研究的成果,有专利,要让别人知道了肯定一窝蜂似的都干了,咱们就挤不进去了……炒
票咱们没赶上,炒房地产也没赶上,这次绝不能错过了。我说:收购中型的干嘛?你把中
银行给买下来多痛快啊。大明儿呀,说句不好听的,你撒泡尿照照自己吧,别老做梦了。现如今你连一辆好车都买不起,甭想别的了,这事儿即使能成,也轮不到你。这几句话太损了点,差点没把他给气疯了,好几天不跟我讲话。事后我也挺后悔,人人都有自尊心,大明在这方面尤其敏感,我比他小了快十岁,这么说话也太过分了。但有时候我还是忍不住敲他几句。
现在,我尽量控制着说话的态度,问他:“你回北京就一定有把握吗?”
“当然有把握!别看我在这儿是条虫,回到北京可就是条龙了!不是吹,在北京没有我钱大明办不成的事,我的关系大多了。我本人当年要是不出,在
家科委早就该提副
了。”
“,北京满街都是
级干部,你……”话说到一半我赶紧闭了嘴。
“一句话:行,还是不行?”
“你掂量着办吧。”我知道不依着他是不行的,除非散伙。
他的反应非常直接,立刻呲着牙笑起来,啪唧在我肩膀上狠狠拍了一巴掌,差点儿没把我从椅子上扇下去。
我赶紧又找补了一句:“哎大明,你回去找什么人,心里有谱吗?”
“先在北京找我舅舅,不行的话,再动用其他关系。”
又是他舅舅!他动不动就说有个舅舅在海(中南海)里工作,说的时候神气飞扬,简直让我受不了。
我忍不住问:“你舅舅在海里到底是做什么的?”
“打听这个干嘛?属于家机密的,知道的越少越好,知道多了惹麻烦。”
“那你也得让我心里有个底呀,我可告诉你,在海里工作的可不全是中央首长,那儿也有炊事员、服务员、剃头的、烧锅炉的、炸油饼儿的……”
“你舅舅才他是炸油饼儿的呢!”
“哎?你还真猜对了。我舅舅还真是炸油饼儿的,就在北京站摆摊,白面里掺洗粉,用下
道收上来的废机油炸,个儿特别大。不过跟你舅舅在海里炸相比简直没法比了,你舅舅虽然也是炸油饼儿的,但算是
家干部,认识的人也多,可以由你舅舅组织一个赴美食品考查团,看看人家美
是怎么炸油饼儿的……”
“孙子!”大明笑得气都喘不上来了。“你丫就侃吧……”
米雪儿眨着眼说:“你们说的好快哎!我根本不知道你们为什么笑。”
最后,米雪儿表示,既然公司的财务这么困难,她可以不拿工资了,和我们共度难关,如果赚到钱,再补给她,赚不到就算了,“反正最多是半年,我生活没问题的。”大明坚决不同意,说这是我们兄弟之间的事,不能把困难转嫁到她身上,只要雇得起,一分钱也不能少。可米雪儿态度很诚恳,也很坚决。
我在美还从来没听说过这样的事呢!我看着她,猜不透她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认定我们一定会成功吗?风险投资?有一点儿侠肝义胆、古道热肠?诚心要交我们这两个朋友?……都不像。
我说:“米雪儿,我想问你一个问题:我们俩,要钱没钱,前途,还十分渺茫。你为什么要作这种牺牲呢?”
“因为你们俩是好人哪!”她不假思索地答道。
“好人?这年头好人最不值钱了,你跟好人在一块儿干嘛呀?”
“不要拿我开心好不好?我就是喜欢和你们在一起嘛。”
“那你嫁给我得了。”大明说。
“可以呀!你娶吗?”
很奇怪,只有那天在她家一起喝酒聊天的时候,我才第一次感到她和我们是近的;一到办公室,她又和以前一样了,她能随便到跟我们一起讲任何黄
笑话,也能慷慨仗义做出像今天这样的举动,但总觉得与我们保持着一段距离,很微妙,也许仅仅是一层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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