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常常想,人的命运就是在旦夕之间发生了迅疾的变化,一个很小的契机就会使一切都不一样了。假如当年我甘心作一个等待的人,假如我不是那么羞于表达和害怕失望,假如我相信我原本应该相信的那双充满问候和喜悦的眼睛以及那双眼睛所传达出的爱情……那么他的生命和我的生命都将是另外一种状态了。
然而生活的公平和残酷都在于没有岁月可回头。
所以我所能做的只有在心里一次又一次地恳请身在异乡、曾经温存待我的人,恳请他原谅我当年的幼稚和今天的无奈。
认识他是在10年前,我18岁,上高中三年级。
那时候我的第一位的理想就是考上北京最好的大学的外文学专业,然后顺利地出
留学。我几乎把全部的时间都用在复习功课和学习英语上。每个星期日我到紫竹院的英语角练习口语。到这里来的大多是大学生,不认识的人自由结合彼此用英文交流。但是这种结合通常是不固定的,所以无需自我介绍,甚至每周对话的人都不相同,真正的萍
相逢、擦肩而过。就在这么多平凡的星期日之中的一个,穿着那时还不太有人穿的灰
西装的高大男孩十分偶然地成了我的搭档,而且我们的合作变得非常固定。仿佛在等我似的,每个星期日都是他先到,当我背着我的大帆布包穿过那片暗绿的竹林,就会看到他坐在迎面的第一条长椅上,一双长眼睛里闪烁着问候和喜悦。
我们很自然地彼此通报了姓名和学校。他就在我做梦都盼望能考中的那所有湖、有白塔的大学读德语文学研究生。“你比我大六个年级呀!”我惊呼起来,他得意地笑出了声,深秋的阳光斜照进他微微张开的嘴里。我想,这真是一个英俊的男孩。
和他在一起的时间从来都过得很快,他的英文口语正宗得让人以为这才是他的母语。我们总是能发现许多共同之,然后再为这些一致欢呼。比如我们常常会发现原来各自都津津乐道的书竟是同一本,原来在不同的生活环境里我们却在反反复复倾听同一首歌。他用我一个字也听不懂的德语为我背诵我最喜欢的作家海尔曼·黑塞的小说《彼得·卡门青》中的篇章,我捧着中文译本可以一举就找到相应的段落,而这个游吟诗人一般的作家正是他的研究对象……我几乎天真地以为,再过半年,我就会考进这所学校成为他的校友和同行,而他已经迫不及待地在给我讲解怎样使用图书馆了。
冬天在不知不觉中渐深渐浓。一个好风好日的星期六中午,我和同学们一起像解放了一样涌出校门。迎面,他闪着流荡着问候和喜悦的眼睛靠在一面墙壁上对我微笑。或者就是出于害羞和必须隐瞒的高兴吧,我走到他面前劈头就问:“你怎么来了?”
“来看看你。”说话间就来接过我的书包。我迅速地一躲:“我自己来。”把书包背起来的时候我顺势回头,果然有几个同班的女生在不远的地方一边看一边笑。
他像看穿了我的心思似的:“要不我送你回家?”我只好点点头跟着他拐上一条小街。
在我和他相的短暂的时间里,说不出为什么,我总是会陷入沉默。我更喜欢听他说话,说什么都行,说什么语言都行,我愿意在他的旁边静静地听着同时展开各式各样的联想……过了很多年我有了一点经历之后才明白,一个自视很高的女人乐于倾听和注视一个精彩的男人只有一个原因——她爱他。我很想问问他,从他的学校到我的学校几乎斜穿了北京城,这么远的路,他走了多久;现在已经是正午了,他是否觉得肚子饿;我们相约了明天在紫竹院见面,为什么今天一定要来找,真的就仅仅是为了送我回家……然而我什么也没有问,我沉默得把该说得话也全部省略了。
这条小街走到尽头就是一座叫做龙潭湖的小公园,我们不约而同地放慢了脚步。彭径自去买了门票,我顺从地跟着他走到一片素煞的湖边。我们在长椅上坐下,两人之间是我的装满复习资料的硕大的帆布包。
“我是怕你明天不来,你说过你快要考试了……”到底是他先开口了。
我侧过脸来:“我来。”
他忽然变得局促起来,良久:“可是……我等不到明天……”我不解地望着他,他跳开我的目光,一双长眼睛望向结了冰的湖,“过完寒假,我就要到德
去上学,可能会走很长时间,我不想在这段时间里见不到你……”
他说话的声音从来不大,但是这样的话对于我因为突然而太过清晰。我从没有承认过这个被我在日记里叫做“灰人”的温和的大男孩在我的生活中占据着特别的位置,我也没有以为这就是朦胧之中的所谓恋爱,然而将要到来的离别瞬然之间要迫使一切不得不变成明明白白……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湖面上的冰很薄,似乎稍有压力就会断裂,我想这就是我此刻的心情,任何语言都不能表达。
当我下意识地握紧了双手忍住一波一波涌上来的眼泪的时侯,他的右臂已经紧紧地搂住我的肩膀,我们之间的书包不知何时被他挪开了。我没有拒绝,也根本不想拒绝。我们无声地相依而坐,直到太阳也西沉了。在这个冬季的冰冷的黄昏,他成了我生命中第一个有些近的男人。我答应他无论怎样,我们会一起把这个寒假好好地过完。
寒假的第二天,我换了几次公共汽车才辗转到他的学校。路上大约花了两个半小时,我一路想着不知道那一天他有多少时间在来回的路上。这是我第一次见到这所著名的大学的著名的湖和塔,当时我并不知道有一天我会和梦想中的这里的一切擦肩而过,就像我和他尚未开始的爱情。
绕过一间小书亭,穿过一排杨树,我来到宿舍楼前。隐隐约约地,有二胡声传来,那是我最喜欢的曲子《二泉映月》。我敲门的时候乐声戛然而止。依然是那双盛着问候和喜悦的眼睛,他的手中还拎着一把二胡:“你不肯让我去接你,我只能用这样的方式来告诉你我一直在等你。”
这是一间极其普通的学生宿舍,桌子上、书架上、窗台上以及头都是书,另外一张
上的被褥都卷得整整齐齐,显然是主人不在,他的
头挂着卡夫卡的木刻像。他说他的室友姓方,回家过春节去了。我有一搭无一搭地听着,根本不可能料到有一天正是这个不曾谋面的室友会带给我关于他的最坏的消息。
“你为什么不回家呢?”我接过他递上来的一杯热茶。
他拉过一把椅子坐在我面前:“我没有家。小时候父母都去世了,我跟着长大的,我上大学的时候
去了德
,
内就只有我一个人了。”他的眼光变得热烈起来,“以后就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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