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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大学》第7节

梁晓声作品

  h还没回来。

  小莫恨恨地说:“这小子真他ma的,都不叫醒我们,不知什么时候出去的!”

  我想,这符合h的为人。他准希望我们都被埋在废墟之下,创作专业只活着他一个,那么他就会如愿以偿,笃定可以入dang,也可以分配得无比理想了。

  沃克朝窗口瞅了一眼,忽然不安地说:“他刚才会不会从窗口跳出去了?”

  我和小莫不禁对视。

  小莫走到窗口,探身朝下一望,立刻转过身,脸se苍白如纸,低声说:“老天爷,果然如此!……”

  我和沃克一步抢到窗口。

  我们看到的情形使我们吃惊得呆住了——月光下,一个人仰卧在被翻松了的那片地上,双tui几乎cha进了地里,而头,撞在shui泥护楼围墙上……几天后,从医院里传来消息,h虽然保住了一条xing命,却成了白痴。

  毕竟是一个人。毕竟与我们共同生活过。我们对h都产生了一种恻隐之心。我们一块儿到医院去看望h,沃克买了许多东西。我们希望从医院传来的消息并不属实,或者夸大其词。但h的的确确变成了一个白痴,并且瘫痪,身上将永远地cha着两只管子。医生说,丧失医疗价值了。

  h的父qin,一位黑而瘦小的老农民,站在儿子的病chuang前不停流泪,光自喃喃地说:“为什么就你要跳?为什么就你要跳?……”

  h两眼大瞪着,却不认人,脸上僵固着一种苦笑般的表情。

  还有一位农村干部模样的人陪着他的父qin。那一天我们才知道,h入学前是某省某县某公社革命委员会副主任。我们丝毫不能从h平素的为人与他那位可怜而笃诚的老父qin之间找到什么相同之chu。也觉得像他那样的一个人当上什么革委会副主任,是又在意中又匪夷所思的事。

  那陪同者说:“我们h若是dang员,地革委主任也早当上了!唉,如今这……全完了!……”不胜惋惜之至地大摇其头。难怪h那么迫切地要入dang!如果削尖了脑袋确能“钻”入dang内,他是会舍得一颗头的。

  我们对于h的种种记恨都不存在了。只觉得他是那么可怜。觉得他的老父qin更可怜。沃克给了那可怜的老父qin一百元钱。我和小莫是拿助学金的穷光蛋学生,只能表示我们的同情而已。

  从医院回校的路上,沃克沉闷不语。

  小莫有几分忏悔地说:“也许我不该和他换chuang位,可我哪能预想到这么个结果呢!”

  我说:“这也不能怪你,只能怪他自己。”

  沃克说:“我们三个都有责任,如果我们对他多加劝阻,他也许最终会听的。我心里真为此而难过。”之后他就再也没有说过一句话。

  要我们对h的可怜下场负责任,我和小莫觉得太欠公道,却并没有同沃克争论。

  h的老父qin委托我们帮助他收拾一下儿子的东西。我们收拾h的东西时,发现了他的一个笔记本。

  上面的记载有几段与我有关,摘录如下:“到北京去!一定要想方设法争取分配到北京去!只有分配到北京,才能前程似锦!”

  “今天我已探听到底细,专业有两名分配到北京文化部的名额,据说首长指示,要善于在文化部门展开思想和路线斗争的毕业生,要能成为掺进文化部门的‘沙子’的毕业生。要cha队下过乡的上海知识青年。yin错阳差,竟使梁与c两个哈尔滨知青偏得机会……”

  “原来专业里有好几个学生都暗知这两个名额的底细。他们都想进京。我们上一届分配到中央教育部的一个学生,已经当上了《教育革命》的负责人,前途无量。c的名额是别人所挤不掉的,她是专业支部副书记,系工宣队的红人。因此梁成了众矢之的,谁都想‘整’垮他,取而代之,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其实我与梁并无积怨,也无近仇。但我不‘整’他,别人也照样‘整’他。我不取而代之,别人最终也要取而代之。不是我坏,是前途如此,不得不为。否则,毕业后,我则可能‘社来社去’,再当那个小小的公社革委会副主任……”“梁似乎变得chuchu谨慎了,但这么多人盯着他,他绝不可能从此不再说一句错话,做一件错事。他的下场注定了的,没跑。不过‘鹿死谁手’罢了……”

  “梁的一封看过的信被我发现,在我手中,是黑龙江出版社一个人写给他的,信中有‘老妖婆’数句……这就足够了。天助我。现在我不忙抛出来,到毕业前来个‘奇袭’……”

  这日记本先是小莫翻看的。他看了一会儿,递给我,恨恨地说:“你自己看吧!没想到这小子这么不是人,可我们还傻乎乎地同情了他一番!他ma的多不多余!”

  我看过之后,许久没说话,觉得自己仿佛沉入了零下二百七十度的冰窖底。

  入学二年多,我才明白为什么有人像密探似的时常监视我的言行。为什么有人连我在中文系的借书卡也要暗暗统计,阅读“封资修”作品比例多,也作为“思想意识问题”的一条向工宣队汇报。为什么我在阅览室学习《列宁选集》时,只因旁边放了一本没读完的《拿破仑传》,也会被诬为假学马列之名,行摘抄“拿破仑”言论之实。为什么我的信件时常不翼而飞……

  沃克瞧着我,似乎也想看那本日记。但却不开口说。自从《学习与批判》事件之后,沃克“自觉”多了,我们不主动给他看的,即使他兴趣极大,也绝不提出请求。我将那日记本扔给沃克,说:“你愿看就看吧!这对你了解我们中guo学生大有好chu。”

  沃克看完之后,望着我,低声问:“梁,你心里很难过是不是?”

  我冷笑道:“不,我并不难过。老子他ma的这个大学不念了,让他们去为一个北京名额明争暗斗吧!”

  小莫说:“别发傻,这个日记本得销毁。更重要的是,得找到你那封信!”

  小莫帮我在h那些信件和书籍中翻找。翻找了半天,却未找到。

  小莫说:“看来找不到了。他会不会已经交给工宣队了?”我想了一会儿,摇摇头,说:“大概不会的。他要是交了,工宣队早拿我开刀了。再说他日记上明明写着,要等到毕业前夕再对我进行‘奇袭’……”

  小莫说:“如果你的判断不错,反正他已经那样子了,再也不会威胁到你了,你也就不必再担心了。”

  可我找不到那封信,还是很有些担心。因为那封信如果落入别人手中,我的下场可能同样不堪设想,黑龙江出版社的肖沉老师将头上悬刀。

  我和小莫当着沃克的面将h的那本日记烧了。

  沃克直摇头,用谴责的语气说:“你们这样做可不好。很不好。h的父qin委托我们代他整理h的东西,未经同意,怎么能……”

  小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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